华尔街之狼

“贪婪，是极好的。”26年前，电影《华尔街》的主角戈登・盖柯一席振聋发聩的演讲成了很多金融界人士的座右铭，其中就包括人称“华尔街之狼”的乔丹・贝尔福特。26年后，马丁・西科塞斯在新作《华尔街之狼》中再现了这个股票天才的职业生涯，但与奥利弗・斯通镜头下那位言谈举止都洋溢着贵族气质的金融大亨不同，乔丹・贝尔福特更像一夜暴富的土财主，影片直白得像一面镜子，不加粉饰地映射出一个物欲横流的畸形社会。

《华尔街之狼》前两个小时铺开来就是一幅壮观的荒淫春宫图：李奥纳多・迪卡普里奥饰演的乔丹・贝尔福特会吸毒吸到神志不清，与妓女玩完性虐游戏之后开着直升飞机栽进自家大院；他会一边嗑药一边命令船长驾驶自己51米长的豪华游艇开进风暴中；他一手创办的股票公司也成了一个没有任何底线可言的淫乱后宫，厕所是员工们享受性爱的天堂；《福布斯》发表长文揭露乔丹・贝尔福特公司的黑幕与荒诞，却为其招募了无数追随者，“受雇之后，他们当晚便会辍学，揣着全部家当去裁缝那定做一套崭新的西装。他们从全国各地赶过来，员工的平均年龄连进酒吧都不够……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的确是伤风败俗，但谁又他妈的想生活在普通人的世界呢？”贝尔福特如是说。而与这段蛊惑性十足的独白同时呈现在观众面前的，是上百名一脸稚气却又像打了兴奋剂一样的年轻员工。

《华尔街之狼》让一些老派的奥斯卡评委和影评人坐立不安，他们担心观众会被影片腐蚀，并公开指责马丁“美化了一个衣冠禽兽的罪犯”。但影片呈现的荒诞场景都来自于乔丹・贝尔福特的同名自传，当时曾亲眼目睹过这些闹剧的当事人和记者也都证明确有其事。马丁所做的，只是不加任何个人判断，将真实搬上大银幕。

当然，《华尔街之狼》少不了马丁标志性的个人风格，比如影片以贝尔福特的旁白开场，或者一名销售助理在同事的一片喝彩声中为上司口交，之后镜头一转定格在二人甜蜜的结婚照上，旁白告诉我们“当她把全公司的男性员工都上了一遍之后，还能结婚成家的确挺让人惊讶”，而下一个镜头则是那个上司横尸浴缸―“哦，三年后他因抑郁症自杀了”。凡是涉及暴力、情色、犯罪、道德败坏的蒙太奇，都用黑色幽默去中和负面影响，并搭配令人心旷神怡的爵士乐和摇滚乐，这是马丁在《好家伙》《赌场风云》就使用过的绝妙手法。

李奥纳多曾经评价马丁：“他最独特的一点就是他从来不去评判自己电影中的角色，他总是说‘我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别人？’”马丁没有在《华尔街之狼》中进行大义凛然的说教，但从某种角度来看，影片的确存在一种对违背法律和道德的反理性的自我开脱，这实际上也是源自于人类固有的天性。

行为经济学家丹・艾瑞利曾经与轰动一时的安然公司股市诈骗案参与者接触，丝毫感觉不到这些人是导致几千人破产失业的始作俑者。丹・艾瑞利做了一个小实验：他和几个学生在公共休息室的冰箱中放了六罐可乐，过了两天发现一瓶都不剩；他们又将可乐换成了纸钞，几天过后却安然无恙。丹・艾瑞利如此反复地进行了几个不同的实验，最后得出结论：人类在潜意识中寻找各种理由为自己所犯下的错误进行开脱辩解的能力是惊人的。问题是，在那些丑闻缠身的华尔街公司中，是否存在一种无形却根深蒂固的文化，允许并迫使无数人在参与各种经济犯罪的同时，不断寻求看似合理的借口，以减轻甚至完全抹除应有的罪恶感？

在《华尔街之狼》中，这种自我开脱随处可见。初来乍到的乔丹・贝尔福特就像《出租车司机》中的特拉维斯、《好家伙》中的亨利・希尔、《愤怒的公牛》中的杰克・拉莫塔，出身平凡，既不喝酒也不吸毒，一心只想勤劳致富，给新婚妻子一个美好的未来。而他的上司马克・汉纳（马修・麦康纳饰）则在餐厅中一边光明正大地吸毒，一边向稚嫩的贝尔福特“传授”在华尔街立足的心得：“可卡因和妓女，是通往成功的秘诀……喂饱了你那小鹅才能保证血液流动；毒品则能让你（打电话时）拨得更利索。”

几年过后，贝尔福特不仅吃喝嫖赌抽样样不落，更是能站在几百名员工面前，脸不红心不跳地进行布道：“贫穷没有任何高尚之处。我当过有钱人，也当过穷人，但我每一次都他妈会选做有钱人！至少作为有钱人，当我面临问题时，能穿着2000美金的衣服，戴着40000美金的金表坐在豪华礼宾车里！”台下的听众则在一片歇斯底里的欢呼喝彩声中抄起手边的电话，将魔爪伸向下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这种金钱至上的享乐主义导致的类似邪教般的群体狂欢，与《好家伙》中那些黑帮看着酒吧老板被揍得头破血流，却因为出于对原始暴力和权力的崇拜而麻木地笑作一团的场景如出一辙。

阿尔・帕西诺在《疤面煞星》中说：“在这个国家，你得先有钱，有了钱你就有了权，有了权，你才能有女人。”这可以用来总结《华尔街之狼》“恶”的一面。而现实中“改过自新”的乔丹・贝尔福特表示很多读者过于沉迷于他自传中所描述的纸醉金迷，却忽视了他想传达的信息：“勤劳致富的同时，请维持你的道德底线。”这同样适用于总结电影“反思”的一面。“电影社会学家”马丁既没有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评判贝尔福特的所作所为，也没有用一个贝尔福特锒铛入狱、众叛亲离的悲剧式结尾去告诫观众要吸取教训。《华尔街之狼》的最后一幕看似平淡，实则暗潮汹涌：出狱后的贝尔福特在演讲台上递给前排观众一支笔，对观众说：“试着把这支笔卖给我。”台下众人的表情依然充满了仰慕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