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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莫斯科

小编:

斯大林式建筑锥顶构成了莫斯科的天际线,已有些寒冷的风掠过高高低低的尖顶,偶尔带出几声冷静的咆哮,西伯利亚广袤大陆的风情,都深埋于这严寒的冻土之地。属于俄罗斯的荣耀似乎都聚集在这里。

迷失在莫斯科,沿着冷的铁轨与地铁,穿行在街道、书店与红场周边,流浪于这片高贵而落寞的土地。

百年步行街,在商业的缝隙中

莫斯科实在是一座巨大的城,当我们走出与外部世界同样完全没有阻隔的莫斯科列宁格勒火车站,已经折服于这座巨大的城。

由巨大的斯大林式建筑构造而成的莫斯科,在建筑与土地使用上极尽奢侈。毕竟,任何俄罗斯的君主,都应当会希望同一件事情,那就是要让莫斯科匹配于拥有世界上最广袤土地的国家。

在火车站站前广场,在依然伫立在广场上的列宁铜像旁的Мегафоп(MegeFon)电信公司办理了新手机卡,才终于与这个世界重归音讯。

我关心的世界依然安好。事实上,我们所知道的世界,其实也仅仅只是我们所关心的世界,就那么区区之地。我们以为的那个世界太过广大,太多的事情我们完全无从知晓。比如,在途经的一座名为Ковров的火车站前,一处山坡上支起一根铁架,铁架上插满了鲜花。而在那鲜花之间,是一张孩子彩色的照片。他们一定是为了纪念他,可是为什么?除了那个关心那个孩子所在的世界的人们,其他世界里的一切人们,永远无从知晓。

完全地迷失在巨大的、奢华的,如同地下另一维世界的莫斯科地铁。所幸的是,莫斯科有许多可以说流利的英语,并且乐于助人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有这样的莫斯科人,我们甚至无法顺利地买到新的手机卡。一路打听着,从共青团(Комсомольская)地铁站,搭乘5号线在Курская地铁站换乘3号线到达斯摩棱斯克(Сомленская)地铁站,最终顺利地寻找到位于诺文斯基(Новинский)大道上的宾馆。

傍晚回到Сомленская地铁站旁的阿尔伯特(Арбат)步行街,如同北京王府井大街的商业街,全无我想象中的莫斯科的身影。

可是在阿尔伯特街,却意外有令我兴奋不已的收获。虽然类似王府井大街,但阿尔伯特街却没有完全被商业气氛壅塞。街头艺人之外,中段有许多旧书摊分布两侧。书摊上的藏书,最老最旧的却是我最喜爱的,虽然全部是俄语图书,我只字不识,但我还是看中一本署名作者为Г.Ф.Ланг的《Учебник Внутренних Болезней》,一本在遥远的1940年出版的内科教材。

还有什么可以比这更好地诠释俄罗斯的70年?封面上烙印着的,有1940,有СССР(“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的简称),以及没有的斯大林。

除了有轨电车、无轨电车、公交汽车等交通工具,出租车是俄罗斯人不可或缺的出行工具。正规的出租车都有一个“T”字标识,并用黄黑色条纹作为区别。与中国不同的是,在俄罗斯“打的”,下出租车的时候还要给司机小费,一般是车费的1/10,这样算来,价格并不便宜。但俄罗斯的出租车基本上都是私家车,只要你在路边伸手,很快就能招来各式各样的私人豪华轿车。

对于列宁,时间伫足不前

喀秋莎的苏联诗人米哈依尔・伊萨科夫斯基(Михаил Исаковский),在1970年的暮年,在一首颂扬与赞美的诗中写道:

“我的父亲时常和我谈,

人,迟早都得离开世间。

任谁都会轮到,在所难免,

对于列宁,时间却伫足不前。”

是的,对于列宁,时间却伫足不前。虽然前苏联解体已经23年,虽然人们已经无须再赞颂神一样的领袖,但在俄罗斯,列宁却是无法抹去的,列宁无所不在。

清晨重回列宁格勒火车站,还是感谢售票厅内主动帮助我们的可以说英语的警察,才能够颇费周折却终归成功地购买到往返圣彼得堡的列车车票。回到火车站前广场,在乌云之下的列宁格勒火车站前广场,唯有列宁的铜像如他的名字般无法忽略。

在莫斯科,列宁与他的党,他们的图腾,是真真切切地无处不在。他们几乎是依照着自己的意识形态,重新营造了莫斯科。

唯一铲除殆尽的,是约瑟夫・斯大林。对于实施大清洗与导致大饥荒的斯大林,看来俄罗斯人是无法原谅的。雕塑的列宁依然伫足于时间中,可是同样曾经遍布俄罗斯的斯大林雕塑,却再无影踪。

斯大林,只能以人们称之为斯大林式的建筑(Сталинская архитектура),隐匿地存在着。

无论是居住在附近的斯摩棱思克大街,还是几乎消磨整整一天时间的红场前的特维尔(Тверская)大街,道路两侧都有许多曾经为着“赞美共产主义的理想社会秩序”而兴建的,气势磅礴、高耸雄伟、布局对称、富丽堂皇,以显示共产主义革命激情与荣耀的斯大林式建筑。

当出错Охотный Ряд地铁站的出站口,当错误地站在特维尔大街的街头,我瞬间发现我出现在了正确的地方,这正是我想象中的以及我所爱着的莫斯科。双向八车道甚至十车道宽阔的特维尔大街,在红场前地势渐高地向远方延伸,仿佛西伯利亚草原上,浓密的白桦林间的河。

那些斯大林式建筑,虽然不及现代建筑的摩天,但却有令现代建筑绝望的奢华装饰。花岗岩的外立面上,有不逊哥特式教堂与巴洛克式城堡的装饰,革命气息浓郁的装饰,比如工农兵题材的深浮雕,斧头与齿轮,镰刀与麦穗,拳头与步枪;还有缀满胜利花朵的高大拱门,原本用以让苏联国旗飘扬在云上的哥特式尖顶,还有临街窗外的,看似随心不规则出现的,但必然是精心设计位置的阳台。并不是每扇窗外都有阳台,那样的房间里,曾经的拥有者一定是政府机关中的领导吧。 上午,特维尔大街的远方天际,正有乌云汹涌,它们没有丝毫打算等候绿灯便忙不迭地横穿特维尔大街。太阳正在我身后的红场上,阳光掠过卑微的我,照亮特维尔大街一侧的斯大林式建筑,那栋淡黄色的楼,忽然仿佛金铸。

环绕在红场,被妖魔化的莫斯科

原本打算的去处,是在错出的地铁站口隔Охотный Ряд大街对侧的红场(Красная площадь)。太过著名的红场,游人熙攘。甚至有不绝于耳的从来不知轻声细语的中文,呼喝或呐喊着。一位扮演俄罗斯帝国骑士的老人情急之下,冲着偷拍自己的中国游客说着他能学会的仅有几句用以谋生的中文咆哮着走来: “Chin,这是收费的。”中国游客把相机显示屏给他看,意思是“你看我拍的你多好”或者是“你看这里有你的照片多神奇”。俄罗斯骑士无可奈何,“唉呀唉呀唉呀”叹息着走回去。

直走到尽头的圣巴西尔(华西里・柏拉仁诺 Собор Василия Блаженного)大教堂,却有些索然乏味。并没有能够踏足红场的核心区域,因为之前一场演出的缘故,红场正中有临时的搭建舞台。舞台框架仍然在拆除之中,参观者不得入内,于是与克里姆林宫(Московский Кремль)只能远远相望。隔着巨大的钢铁舞台框架,仿佛隔着无尽的柏林墙。同样的不可逾越,武装警察林立,还有值勤的体格壮硕的俄罗斯特种部队队员,看似徒手的逡巡着,迷彩军装内却不合情理的臃肿,那里面一定藏着他们的卡拉什尼科夫(苏俄著名的机械设计师,在此代指抢)。

于是,我又走回去。走过浮雕在斯大林式建筑外墙上的陌生面孔,走过莫斯科真正的缔造者,“长手尤里”,尤里・多尔戈鲁基(Юрию Долгорукому)的青铜雕塑,在斑驳的阳光与可以遮蔽那么宽阔的特维尔大街的斯大林式建筑的阴影中,一直走到特维尔斯卡娅(Тверская)与普西金斯卡娅(Пушкинская)地铁站之间的Новопушкинский城市公园。

也许是莫斯科被妖魔化太多,似乎身在莫斯科没有被抢劫或者光头党骚扰,便应当可以暗自庆幸的。昨天初到莫斯科,在列宁格勒火车站站前广场的Мегафоп电信公司门外等候的时候,也是一位精瘦的,右手缠着纱布拿着酒瓶的年轻人,摇晃着走过来和我喋喋不休地聊天。我不知道他说些什么,他也不知道我说些什么,然后我们再一起喋喋不休地Say Sorry。

那一刻我是真有些心惊的,久闻列宁格勒火车站是莫斯科著名的匪类出没之地,与今天两次出入之后,却也平安。

老书店与墓地,旧时光再降临

莫斯科(Москва)书店,是我几天漫步中最大的惊喜,我愿意一整天都耗在那里,如果不是因为书店外的阳光始终在喋喋不休地召唤着我。

书店大约占据了临街相连的三间店面,书架布置紧密,收银台穿插其中,空间利用得极为完美。购书者很多,多少有些拥挤。找到一套重新印刷的“Welcom to USSR”的旅游明信片,明信片画面是苏联时代的海报,除却苏联时代的绘画风格之外,那些用以复印的原版,想来也是经历有年,于是也褪色成苏联时代的色彩。250卢布22张,如果我身上有足够的卢布,我甚至想将书店中剩下的几套全部买回来。

地下还有一层,出售古董与古董图书,类似于北京琉璃厂西街中国书店的楼上二层。但是藏书量却远远多过那家中国书店,旧书密布在每排书架,层层叠叠。书的年代也更为久远,18世纪乃至更古老的图书被塑料封套妥贴地保护着,展示在柜台紧锁的玻璃书橱中。当然,价格不菲。只是一册十数面的硬壳小书,售价便在8000卢布。

我有收藏的癖好,我知道在这样的古董店里,买这样一枚硬币,价格肯定是远超普通市场价格的,但是我还是决定在莫斯科书店里买下这枚银币。为此而多付出的代价,权当是为着他的出身。他曾经浸染在这样一处遍布古董图书的书店里,他在这里的日子,他在这里的见闻,足可以让他为我倾诉一生。

比如,那位衣着有些寒酸的,仔细挑选着旧书的老人,为什么胸前还佩戴着一枚在苏联时代得到的勋章?

午后1点和傍晚6点。我都回到了红场克里姆林宫西墙外的亚历山大花园,站在无名烈士墓前,等待着值勤卫兵的换岗仪式。两次。两次都是同一组卫兵,最英俊的两位卫兵。

轮替的卫兵与引导卫兵托枪从西侧沿步道走来,将近无名烈士墓,换作抬腿至胸的正步,然后走上两级台阶,变换正步为难以言状的优美的抬步步伐,再继续正步走至无名烈士墓前,转身面向那簇永不熄灭的火焰,立枪与地,肃立。

那一刻我们彼此默默祷告的,一如无名烈士墓前所铭刻的:“你的名字无人知晓,你的功勋永垂不朽。”

无论苏联曾经以何种模样出现在俄罗斯的心目中,但其中必然有一种形象,是那个曾经战胜了法西斯德国的强大无畏之国。

轮替的卫兵再次托枪,各自正步向左右的哨位。7是俄罗斯人的幸运数字,所以哨岗的位置,恰是横7步纵7步。14步后正背而立的卫兵,再以难以言状的优美,相向仰面致礼,那是最美的一瞬间。下午的莫斯科不再有阳光,阴云密布。失去了阳光的莫斯科,忽然在风中极冷,站在无名烈士墓前我有些颤栗,不是震慑于寒冷,却是震慑于这些附属于最丑恶的战争的美。

他们一时来时而去,围观的人们也随之散去。

我坐在亚历山大花园入口处的大理石阶上,回身看着重归平静的无名烈士墓,依然感觉颤栗的冷。

又一阵风过,又一粒橡子,从橡树枝杈间掉落在地上。弹跳起,然后静静躺在我的脚边,仿佛阵亡在最后一刻的,一名无名的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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