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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尔哈拉裁决

小编:

陪审团从后面鱼贯而入的时候根本没看我们一眼,甚至那位陪审团主席现在也对我们视而不见。这位满脸皱纹的老人在之前的庭审中曾对我母亲投去同情的目光。

这是个不好的征兆,但是我并不真正担心。这个案子已经审理过几次了。

一个花花公子搞大了女友的肚子。他出钱让女友去打胎,但是女友拒绝了。不管男友同不同意,女孩都想生下孩子。这个女孩就是我的妹妹,19岁的莉萨.玛丽.坎菲尔德。一周后,在下班步行回家的路上,她被一辆汽车撞倒,司机肇事逃逸,甚至压根儿没有减速。莉萨像条流浪狗一般惨死在路边。

警方在她男友的凯迪拉克SUV的车头保险杠上发现了血迹,是莉萨的。在底特律或纽约,这显然是一起简单不过的赤裸裸的谋杀案。

但瓦尔哈拉是密歇根北部一个度假小镇,而莉萨的男友梅尔.本内特是当地的风云人物。他曾是密歇根州立大学队的橄榄球明星,后来又效力于底特律雄狮队,现在是通用旗下的凯迪拉克汽车在五个国家的最大代理商。

而莉萨呢,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店员,一个充满渴望的叛逆青年,在湖街的旅游胜地销售蜡烛和香火。她太年轻了,根本玩不过梅尔这样的浪荡子。如果我知道她找的男友是他……可惜我当时不知道。我只顾埋头自己的教书匠生活,对妹妹的关爱太少了。

现在我这个兄长再也没机会给她提出忠告或为她做任何事了,只剩下最后替她伸张正义。

但身穿定制西装、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潇洒倜傥的梅尔.本内特,在证人眼里是个无辜的人。他只是羞答答地承认莉萨并非自己唯一的女友,他还同时在和其他几个女人保持约会,其中一个叫福恩.丹尼尔斯的女人甚至有他公寓和汽车的钥匙。

福恩出庭做证时,拒绝透露莉萨被撞时她在哪里。她不回答一切问题,像个黑手党头目一样怒视着陪审团,充满挑衅意味。

现在陪审团成员个个都显得躁动不安,甚至义愤填膺的样子,好像他们刚刚激烈争辩了一番。也许他们的关注点集中在是谋杀还是过失杀人上,而不是如何给凶手定罪。

我从没想过他们会让这个杂种逍遥法外。

然而他们恰恰是那么做的。

陪审团主席大声朗读了裁决书:“因为过失杀人的指控不成立,我们裁决被告,梅尔.本内特,无罪。”话音刚落,人头攒动的法庭里掌声四起。

在法庭外的台阶上,陪审团主席对着记者伸过来的话筒说:“我们认为本内特先生所言是可信的,他发誓他关心莉萨,从没有伤害过她。虽然他的情人福恩.丹尼尔斯拒绝做证,我们大多数人觉得那也是情有可原的。也许她――”

但接下来他只是在对着空气自说自话了。梅尔及其随从蜂拥而出法庭,记者们立刻像鱼市的鸥鸟一样把他们包围住。

梅尔微笑着面对众多摄像机,说他不知道是谁杀了可怜的莉萨,但是他确信警方会找到凶手的。他对莉萨的家人深表哀悼。

“重获自由后你有何感受?”一名记者大声问。

“我之前从没担心过,”梅尔郑重地说,“我知道瓦尔哈拉陪审团会还我清白。”

梅尔挤开人群钻进那辆锃亮的红色凯雷德车内,向人群挥了挥手,咧嘴笑了,仿佛刚得到一生中最成功的一次达阵得分,或者说从此逍遥法外,随即绝尘而去。

检察官在接受采访时抱怨梅尔.本内特受到的是瓦尔哈拉裁决。一名记者请他解释,但他只是耸了耸肩,随后扬长而去。这是一种暗示吗?你能指望一个乡下小镇的陪审团作出什么公正裁决呢?

他是对的。瓦尔哈拉是一个小镇。但是纽约或者底特律这些地方,大多数生活在平民区的人多少也是乡巴佬。

我父母双方,即坎菲尔德和拉莫特姓氏的人,骨子里都是乡巴佬,并以此为傲。我的舅舅迪克姓拉莫特,他们一家最不安分守己,曾在人迹罕至的森林里种植大麻,制作冰毒。我们其他人都是正派的工薪阶层,绝大多数是蓝领。

除了我之外。我叫保罗.坎菲尔德,是家里第一个获得学士学位的人。我在瓦尔哈拉高中教政治学,亲戚们称我为教授。是赞誉还是讥讽,得靠音调来判断。

审判之后,一个金色的秋日下午,我们两家人齐聚在迪克舅舅家的车库里,大家仍然没从裁决的震惊中解脱出来。为了纪念莉萨,我们打算举行一个迟到的守灵仪式。莉萨.玛丽已经不在了,但至少那个杀死她的凶手应该受到惩罚。

现在凶手逍遥法外,给人的感觉不啻于莉萨又被杀戮了一回,连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个我们所有人还没有抱一抱的坎菲尔德家的孩子。

此时冰镇啤酒、热狗和土豆沙拉已经端上,大家只得吃起来。

坎菲尔德和拉莫特两大家的人,忧郁地默默围坐在餐桌边,再也没有往常的欢声笑语。大家一言不发,直到我母亲梅布尔.坎菲尔德转向我并开了口。

“我不明白,保罗,”她快人快语,“怎么会是这个结果?公正在哪里?”

“妈,公正实际上并不存在。那只是一个概念,一个理想。”

“我仍然不――”

“当人们上法庭时,他们期待打赢官司,因为他们是正义的一方。但事实是,每场审判都是竞赛,就像一场律师之间的辩论赛,法官则是裁判。陪审团选择胜方,我们称之为公正。通常情况下,这种方式相当不错。”

“这次不是,”表哥博.拉莫特哼了一声,“那些陪审员就是一群傻瓜。”

“不,”我说,“他们只是本地人,跟我们一样。梅尔.本内特是一个营销专家,搞定那个陪审团对他来说只是完成了又一个交易。他聘请了一位精明能干的律师,检察官认为这个案子事实清楚――”

“它就是!”博厉声道,“本内特那该死的汽车上到处都飞溅了莉萨的鲜血!”

“但是那个叫丹尼尔斯的女人有那辆车的钥匙。她装聋作哑,拒绝透露莉萨被撞时她在哪里,陪审团有理由怀疑当时驾车的人是她。梅尔因此得以逃避嫌疑。”

“肇事者真的可能是那个丹尼尔斯吗?”母亲问。 “不可能,”迪克舅舅平静地说,“我让人调查过此事。一句话,莉萨被撞时她正在水手俱乐部打台球。她很可能将声称自己买了毒品,或承认某一个轻微罪行,以此来为她在法庭上的沉默行为辩护,但是她不在车祸现场的事实是铁板钉钉的。她没有杀莉萨,是梅尔.本内特干的。我认为福恩一定从梅尔那里得到了很大的好处。”

“所以我说我们应该在今天爆了那个杂种的头。”博说。表哥博身体魁梧,性格乖戾,是一家人中最为鲁莽的。他继承了他父亲的黑色直发、黑曜石般的眼睛和火暴脾气。小时在学校,只要博在我身边,就没人敢欺负我。

“枪爆本内特是个好主意,表哥,”我说,“只要你不计后果,不考虑自己今后的日子。”

“吓唬人!世界上没有哪个陪审团可以证明我有罪!他们――”

“你只是亲眼目睹了一个小镇的陪审团能做的!博,你已经因为种植大麻和盗窃汽车而入狱两次了。没有人会打消对你的怀疑。”

“那就让他们见鬼去吧!你也见鬼去吧,教授!”博厉声说,“如果你不敢,那就回学校去吧,让那些勇敢者像猫虐杀老鼠一样去――”

母亲在椅子上转过身,反手打在博的嘴巴上,重重地把他打得向后跌倒在车库地面上。

他像猫一样站起来,眼睛里冒着火,举起一只拳头――但是当然他没有还手。

相反,他摇了摇头,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摸了摸破了的嘴唇,已经有血滴落下来。

“该死,梅布尔姑姑,”他抱怨道,“大多数女人只打我的脸。”

“坎菲尔德家的女人可不是这样。”母亲说。迪克舅舅窃笑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这是个小玩笑,近来我们两大家人可没有舒展过笑容。

迪克舅舅扔给博一张纸巾去擦干血迹,随后我们都重新回到各自的座位上。

“没错,教授,”老人愤愤不平地说,“你是这个家族中最了解法律知识的。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有什么为莉萨讨回公道的办法吗?如果我们找到更多的证据?”

“我认为这根本没什么用,”我说,“既然梅尔已被判无罪,他就不会因这个案子被重审。就算他在一个满是证人的教堂里忏悔杀了莉萨,他受到的最严厉的指控也不过是做伪证,最多也就判一两年。”

“你的意思是法律奈何不了他?”博恶狠狠地说,“这就是你能告诉我们的?”

“要清楚,我只是名教师,博,不是律师。但是我相信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在法律意义上来说,这事结束了。”

“可这事没完。”博说。

“这事暂时是结束了。”母亲坚毅地说,站起来,看了看围坐在餐桌四周的两大家人,“迪克,你是我哥,我爱你,但是你脾气太坏,你的三个儿子也一样。莉萨是我的女儿,不是你的。你没有看到她多少成长经历,因为那时你还在牢中。你不能再锒铛入狱了,所以我决不允许你像野狗一样去复仇。”

“你不许我,梅布尔?”迪克回应道,带着一丝苦笑。

“我向上帝发过誓,迪克.拉莫特,如果你或博去找梅尔.本内特复仇,我就跟你们断交。只要我还活着,我就再不会理你们,我的家人也一样,永远都不会。”

“这太叫人为难了,妹妹,”迪克说,脸上没了笑容,“那个狗娘养的谋杀了你女儿和她肚里的孩子。我不能让此事就这么过去。”

“我不是让你忘了此事。我只是说我们得等待。六个月后――”

“六个月!”博插话道,“不行!”

“六个月后,我们的头脑就会冷静下来。”母亲继续沉稳地说,“也许到那时我们会有不同的感受。也许本内特会被汽车撞死,或者其他人会宰了他。如果没有,六个月后,我们再考虑此事不迟。但是现在,我要你发誓,迪克,还有你,博,你们要远离他。我们有了一个瓦尔哈拉裁决。我们不需要再有一个拉莫特裁决。”

“胡说,梅布尔姑姑――”博又急了。

“闭嘴!”迪克舅舅吼道,拳头猛砸向桌子,震得啤酒瓶都跳了起来,“和以往一样,梅布尔是对的。即使梅尔.本内特遭到雷劈或者得了流感,警方都会来找我们的麻烦,因为他们确信那是我们干的。我们最好守丧一段时间,冷静下来,再通盘考虑。如果有谁做不到,包括我,他回去后再好好想想。”

迪克说完瞪了一眼博。迪克舅舅虽然身材非常瘦削,手腕却很粗壮,指关节伤痕累累,黑发长得快要遮住了眼睛。他瘦长的身影像极了狂野岁月时的乡村音乐歌手约翰尼.卡什,尽管他快50岁了。

博是家里的长子,30岁不到,比他父亲重40磅,是酒吧里打闹的混混,声名狼藉。

在我们孩提时,迪克舅舅在当地一家客栈枪杀了博的母亲及其情人。在等候警察赶来抓捕时,他若无其事地点了瓶啤酒啜饮起来。

在杰克逊监狱的14年里,他从没屈服于任何人,他身上的伤疤证明了这一点。我们没人认为博会记恨他的父亲。

甚至包括博自己。

“就按你说的。”他咕哝道。

“说大声点,孩子,”迪克说,“我听不见。”

“就按……你说的做,老爸。”博把话说完,瞪着父亲,随后又看向我。

“这事到此为止,”迪克点点头,“我们等待六个月。”

但事情根本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发展。

整个周末我都在给我认识的一位老教授打电话,但她只确认了我之前的判断。简而言之,“一罪不受两次审理原则”意思是指,一旦某人在一项指控中被判无罪,他就绝不会因为同个案子被再次审理。事情到此为止了。要求伤害赔偿的民事诉讼倒是有可能,但那将是一个代价高昂的漫长过程,而获胜的希望却非常渺茫。

那天晚餐之后我把情况告诉了母亲。她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根据她一贯的做事风格,不管情况如何她仍决定按原计划行事。她是我所知道的最勇敢的女人。但即使坎菲尔德家的女人也难敌宿命。

瓦尔哈拉裁决生效、梅尔.本内特被释放九天后,我的母亲,梅布尔.拉莫特.坎菲尔德,突然倒在厨房的地板上,溘然长逝。 严重的冠状动脉血栓形成,验尸官说。

这是伤心过度的医学术语。

安排母亲的葬礼是我一生中最艰难的一件事。它紧随莉萨的死和那不公的审判,让我们感觉遭受了双重谋杀。好像有人用铁钳撕扯新鲜伤口上的缝线,这让伤口更加恶化。

在殡仪馆,我站在前排接待前来吊唁的人们,相互表达无限的哀思。当最后一次低头注视母亲那饱经风霜的脸时,我迷蒙的目光突然注意到棺材底部一个带有挽联的花圈。

这个花圈来自梅尔.本内特及其家人。

那晚送走亲朋好友之后,我留了下来,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空荡荡的会客室里,感觉浑身已经没了知觉。也不知沉思默想了多长时间,我甚至没有注意到迪克舅舅悄悄来到了我身边。他身上有一股我熟悉的柴火烟和威士忌味。

“你还好吧,保罗?”

“糟透了。我怎么会好呢?他为什么要那么做?明明知道我们此时的感受,还送花圈来。”

“还记得梅尔当年在雄狮队打橄榄球吗?每当他得分了,他就绕着达阵区跳一小段舞,炫耀一下。我想那就是他现在的心情,好像他刚刚收获了职业生涯中的最大得分,送花圈就是在跳舞。”

“你是说他在嘲弄我们?”

“不,他根本不在乎我们,此举更像是他在嘲弄这个世界。我是高富帅,我可以除掉乡巴佬女友,而法律奈我不得。”

“他说得没错。”我苦涩地说。

“只对了一半,”迪克反驳道,“法律奈何不了他,但那并不意味着他不会受到惩罚。”

我缓缓转身面对着他,“迪克舅舅,如果你现在追杀梅尔.本内特,你将死在监狱里。你应该清楚这点。”

“我受过牢狱之灾,保罗。如果需要,我可以再受一次。”

“我母亲不希望这样。”

“也许她已经改变了主意,”迪克平静地说,“你为什么不问问她,或问问莉萨?让我知道她们说什么。”

“你知道她们会说什么。”

“该死,梅布尔叫我等待时,我看在她的面子上走开了,但我确实是在等,保罗,所以别再唠叨了。”

“我没有叫你等,迪克舅舅。你是对的,我们正在忘记那事。但是不管你决定做什么,我也要参与。”

“你最好想清楚了,孩子。你母亲――”

“我再也没有母亲了!梅尔.本内特得为此负责!我们已经为坎菲尔德家的人举行了两次葬礼,而那个婊子养的还没有为他的罪行付出代价。现在这个?”我冲花圈点点头,“该是血债血偿的时候了!和你一样,我不能让这事就这么过去。”

“冷静一点,保罗。我们在这儿可不是在讨论某个课堂问题,像这样搜集罪证将是一件危险的事。之后,你得对你的余生负责。你真的认为你为此准备好了吗?”

“我准备好了,迪克舅舅,决不会改变主意。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单干。”

他默默地注视着我,像个陌生人一样研究着我的脸,让人觉得很不自在。

我和舅舅的关系向来疏远。舅舅出狱时我已经是个少年,我听说他在杰克逊监狱被人打成重伤,从此腰都不能完全挺直,有些人称他为匪徒。

我叫他“先生”。

他是我母亲的哥哥。她爱他,他在我们家总是很受欢迎。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尤其是现在。

“怎么办呢?”我问。

“也许你身体里流淌着比我更多的拉莫特家族的血液,孩子。”他耸耸肩,“看看这东西。”他递给我一张打印出来的字条。

莉萨,我听说了你的情况。也许我能帮助你。我们应该谈谈。你下班后可以搭我的车。F。

“这是在莉萨店里的办公电脑里发现的,”他解释说,“她是在被撞死那天收到这条信息的。”

“你是怎么得到这个的?”

“不要问。在北方这些县,我的人比密歇根洪钟电信公司获取的信息更多。”

“那好吧,F是谁?”

“警方认为F是福恩.丹尼尔斯,但这是一封从咖啡店发出的电子邮件,无法追踪下去,所以地方检察官不能把它作为证据。然而它很能说明问题。莉萨怀孕了,谁比梅尔的其他女友更适合谈论此事?她大概就是这样想的。”

“我的上帝,难怪莉萨那天下班后独自步行回家。她原来是要去搭个顺风车。”

迪克缓缓点了点头,“我认为是那个丹尼尔斯把莉萨骗了出来,好为梅尔创造机会。她本想借此成为梅尔的新宠,但是他眼下又泡上了一个高中啦啦队的队员,才17岁。福恩已成为历史,像许多女孩一样,她被淘汰出局了。”

“我不明白。”

“这并不复杂,孩子。丹尼尔斯和本内特合谋杀了莉萨,她和他一样有罪。他们都要为此血债血偿,但她得先偿还。”

“为什么?”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你母亲说得对。如果本内特遭遇什么意外,我和儿子们就会受到警方无穷尽的调查,但是丹尼尔斯就不同了。他们不会想到她会出事,特别是不会想到是你干的。如果我把事情安排得漂亮,你就会全身而退。即使出了点差池,那也没什么,你只是个失去母亲和妹妹的中学老师。根据疑罪从无的原则,他们拿你没办法。而我和博都曾受到过瓦尔哈拉裁决,一出事就是重点怀疑对象。”

“但是如果……”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杀了她。干脆点。”

“如果她先死了,不会使得本内特更加难以接近了吧?”

“暂时是这样。但是他从此将担惊受怕,不知自己的死期何时到来,进而精神崩溃到犯错误。”

“什么样的错误?”

“他可能会向我或博下手。如果他真的那样做,那他就完蛋了。或者他可能认罪,承认做了伪证。”

“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对一个惊弓之鸟的人来说,监狱看起来倒像个安全的地方,那里可是高墙大院,防守森严。坐几个月的牢,等待事态平静下来。但是我已经跟里面的人招呼过了,他们会因为一包烟而做掉本内特。只要他一踏进监狱的门,他就再也出不来了。” “如果他不认罪呢?”

“那么我就让他先寝食难安一段时间,然后找机会接近他,亲自动手。”

“你不可能逃走。”

“我不打算逃跑,”迪克淡淡地说,“如果我因此死在狱中,无所谓。那是我的问题。干掉福恩.丹尼尔斯由你来做,如果你同意这个计划。我知道这有违你的本性,保罗,但这是唯一的办法。如果你不想干,现在就说出来。”

我扭转头,避开他的眼睛,却发现自己正盯着母亲的棺材。我知道她对此会说什么,但是她无法把自己的想法对我说出来。莉萨也不能。再也不能了。

“我说过我加入你们,迪克舅舅。我说到做到。你想让我做什么?”

“这些天按兵不动。如果你改变了主意――”

“我不会。”

“那么先回到你正常的生活中去,保持冷静,直到我联系你。博会过来传话给你。那个时候你可能要快速行动。明白吗?”

我点点头。我一时无法让自己说出口。

“说出来!”他吼道。

“我明白!”

但是我不明白。并不真的明白。

我像僵尸一样跌跌撞撞地来到母亲的安葬区,按部就班地完成了安葬前的所有仪式。我朗读了悼词,把一朵玫瑰放在棺材上,随后工作人员把棺材放进墓穴里。

她被安放在我父亲的旁边,父亲多年以前牺牲在第一次海湾战争中,再旁边是莉萨和她未出世的孩子。她才离开这世界没几天,墓穴上的土还是新的,就像我心头的锯齿状伤口那样新。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不管怎样努力上课,我还是千百次地问自己,所有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两场葬礼,相隔时间如此短暂,已经让我的生活支离破碎。每件事都失控般地疯狂旋转起来。

我突然之间感觉自己成了一名军人,随时等待着舅舅发出命令去杀一个女人。

我的上帝,事情何以至此?

后来我在电视上看到梅尔.本内特接受采访。他始终面带微笑,提出将拿出100万美元来资助抓捕莉萨凶手的行动。

我脑海里迅速闪现出莉萨的微笑,还有母亲的。

我确切地记得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我现在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10天后的一个下午,我上完全天的课后走向自己的汽车,这时一辆黑色凯迪拉克凯雷德在我身边停下来。博.拉莫特爬出车,四下张望了一下,确认附近只有我们两个人。

“把这个戴上,”他说,脱下一副黑色皮手套,“这辆凯迪拉克车是偷来的,所以你必须马上行动。福恩.丹尼尔斯每天下班后会沿着湖岸慢跑。米奇克威斯附近有一个100码长的开阔地带,在那里湖岸路与湖滩平行。在那里撞倒她,就像当初梅尔撞莉萨那样。把那个婊子撞倒在地!你确信你能做到吗?”

我点点头,颤抖得太厉害没能回答出来。

“事后,把车丢弃在市中心的超市停车场,然后步行去瓦尔哈拉公园。今天下午我们在那里将有一个家庭烧烤会。20个证人将发誓你整个下午都在那里。把你的车钥匙给我。行动!”

当我从夹克口袋里摸出钥匙时,他抓住了我的胳膊。

“最后一件事,表弟。你还记得小时候在学校里我总是保护你吗?”

“我记得。”

“好。如果有任何闪失,如果你中途变卦,或者堵车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要保守秘密,不能泄露半句,明白吗?如果我老爸某天因为你坐了牢,保罗,我会把你以前逃过的拳头全补上,还要再加些!”

博钻进我的沃尔沃汽车,飞驰而去。

稍后我也上路了,驾驶着偷来的凯迪拉克SUV向湖岸开去,去执行一项杀戮任务。我不断地深呼吸,为自己打气。

我没追问这样做是否正义。福恩.丹尼尔斯是谋杀我妹妹的帮凶,又在证人席上装聋作哑,她让杀死莉萨的凶手逍遥法外,并最终让我母亲含恨九泉。

我家族的男人中有一半是退伍军人,我父亲牺牲在海湾战争中。如果为了我们的政府杀陌生人是一种光荣,为什么我不能报复那些谋杀我亲人的人呢?

那个丹尼尔斯理应被判处死刑。但是明知这点和能执行是完全两码事。

我不知道我能否杀人。我只知道法律根本不能保护我们一家,正义只能由我来伸张。

转到湖岸路上后,我驶向米奇克威斯湖滩。前方半英里外,我能看到一个金发碧眼的慢跑者正在沿着湖岸跑步。是福恩.丹尼尔斯。她轻盈、健美,穿一身粉红色的紧身弹性纤维运动服,正享受着秋日温煦下午的惬意跑步。

而此时,我的母亲、妹妹以及她未出世的孩子,则躺在冰冷的地下黑暗中。

一脚油门,我迅速缩短了距离。只有几位游客在湖滩上漫步,离得还比较远,不会妨碍我的行动。他们只能远远地看到这边。

他们不会看清我,这辆偷来的凯雷德的车窗是烟色玻璃。就在我准备把车驶离公路冲向湖滩的一刹那,我突然想到迪克舅舅计划的这起完美谋杀是临时通知。这一下子让我清醒过来。

没有时间再细想了。这辆巨大的SUV偏离路面,冲进了湖滩的沙里,我奋力握着方向盘让失控的汽车在甩了一个弧线后重新驶上公路。前方40码处,我瞥见当福恩.丹尼尔斯扭头看见巨大的凯雷德猛然冲向她时,她脸上露出惊恐万分的神色。这辆怪兽般的SUV一定看起来像一个死亡使者,一辆怒吼着的黑色坦克。

就在那一刹那我们的目光透过汽车挡风玻璃交汇在一起――接着我猛打方向盘,快速变向避免撞到她。太迟了!

我听到砰的一声重击,只见福恩趴倒在湖滩上。但是随后她又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到水里,虽然狼狈不堪,但速度倒很快。

由于油门踩得太猛,在将SUV倒向湖岸公路时,我差点将车陷在松软的沙里。最终我逃命般地匆匆驶离了现场。

尽管我知道这已经太迟了。

她已经看到了我的脸,尽管只是一扫而过。因为在庭审期间她见我太多次了,知道我是谁。 我已经毁了我自己。舍命出击,却一无所获。

在关键时刻,这样简单的事情我都做不了。

我还没有听到警笛声,但警察很快就会赶来。我现在所能做的一切就是尽力不要牵扯到任何人。

按博说的,我把凯雷德丢弃在超市停车场,但是我没有加入到公园里的家庭烧烤聚会中。我去了就会连累到他们,我得独自承担失败的后果。

我决定步行回去,不是回我的公寓,是回家,回到母亲生前住的房子。那个小白板房在一条宁静的小巷里,掩映在枫树下。

房子现在上了锁,空荡荡地立在那里,影子拉得很长。当我精疲力竭、步履蹒跚地迈向门廊台阶时,我感觉破碎的窗户正茫然地盯着我。

我有这房子的钥匙,但我没有掏出来。我坐在台阶上,等候警察的到来。我知道当丹尼尔斯拨打报警电话后,他们就在路上了。

这是个等候的好地方。我就是在这个房子里长大的,小时候在附近的街巷里玩耍奔跑,妹妹像个小尾巴似的紧跟着我。闭上眼睛,我甚至能听到莉萨叫我的声音。秋日的阳光温暖着我的脸……

我突然惊醒过来。不知道我迷糊了多长时间,但是现在暮色降临,到处都是余晖留下的长长影子。

一辆汽车呼啸着在路边停下。

不是警车,是我的沃尔沃汽车。驾车的人是舅舅迪克。

“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呀,保罗?大家都以为你会去公园呢。”

“你最好离开这儿,迪克舅舅。我把事情完全搞砸了。警察就要来了。”

“他们已经行动了。他们20分钟前逮捕了梅尔.本内特。好像他是想撞死福恩.丹尼尔斯。有六个人在湖滩看到了他的车。那辆高大、笨拙的SUV太显眼了。”

“梅尔的SUV?”我傻傻地问道。

“你认为那是谁的?他把车停在新女友住的地方。女孩发誓他一直和自己在一起,但作为梅尔的追星族,女孩的不在场证明显然没有说服力。抵不上丹尼尔斯在赶来的警车后面惊叫梅尔想撞倒她,明确指证了他。”

“我不明白。她看到我了!在湖滩,她――”

“看到了她最害怕的一幕,”迪克补完我的话,“梅尔的汽车直接冲向她。她将发誓是他手握着方向盘,因为她知道他是如何杀死上任女友的。我想他们现在正像笼子里的老鼠相互撕咬,直至双双毙命。”

“我仍然不――”但突然间我明白了,“哦,我的上帝。这原本就是一个计划,不是吗?你知道我绝不会完成任务。该死,为什么你还是让我去做?”

“这事只能交给你去做,保罗。你妈妈说得对,那次审判之后警方一直在监视我们。我们无法采取行动。”

“博弄来了那辆车。”

“我说过他们一直在监视我们,但我没说过他们真的精于此道。”

“如果我被抓了呢,迪克舅舅?然后会怎么样?”

“一个刚刚失去了母亲和妹妹的心碎了的可怜中学老师?根据疑罪从无原则,你不会有事的,就像当初本内特那样。本地检察官称之为什么?”

“瓦尔哈拉裁决。”我慢慢答道。

“正是。”迪克咧嘴笑了,“有时,住在一个杀人无须偿命的小镇并不是一件坏事,教授。来吧,公园里的一大家人正在等着你呢。该死,保罗,我们这次终于赢了,虽然它来得迟了点。”

我无法争辩,快步走下台阶,钻进汽车坐在副驾驶座上,闻到了熟悉的柴火烟和威士忌味。在他把车迅速驶离路边时,我盯着他残忍的微笑。

我知道他自始至终都在利用我。也许他有权这么做,也许这是我们能够伸张正义的唯一办法。然而,我仍忍不住想知道那个花圈是……

真的是梅尔.本内特在我母亲的葬礼上送了花圈吗?

但是我没有问。迪克舅舅是我母亲的哥哥。她爱他,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最好让你爱的人享受到疑罪从无的原则。

即使当你知道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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